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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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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8

決定接收橋州的災民後, 陳雲州首先要做的便是保障他們最基本的生活所需,至少一天兩頓飯,吃個大半飽, 不能讓人餓死或餓出毛病了。

慶川府受災影響雖然比較小, 但要一下子多養十數萬人, 甚至是更多, 所需的糧食是筆很大的數字,稍微弄不好就可能會沖擊慶川本地的糧價。

糧價不比其他東西,不是說少了一成, 就漲價一成。

人不吃飯就會餓死,一旦缺糧, 糧價只會漲到最後那一成的人買不起為止, 屆時會漲多少, 誰都說不清楚。

為避免慶川府的糧價出現大幅度的波動,影響百姓的日常生活,陳雲州便讓人請了夏喜民過府一敘。

“買糧?”夏喜民笑著說,“不知大人需要多少糧食?小的可以幫大人湊個幾千石。”

幾千石聽起來不少了。

可災民的數量很可能是以十萬計, 這些糧食平攤到每個人身上,恐怕只能分個一二十斤糧食,就是省著吃,也堅持不了一個月, 遠遠不夠。

陳雲州拱手笑道:“多謝夏員外仗義相助。不過這次我需要的糧食數量巨大, 幾千石不夠。我想拿出兩萬貫錢,請夏員外組織糧商去北邊其他州府購進一批糧食。”

這也是陳雲州找夏喜民的原因。

他需要很多糧商幫忙, 分開去各州府購糧。

不然一次性在某一地購買這麽多糧食, 必然會引起當地的糧價暴漲,對當地百姓不好, 對他收購糧食也不好,分散開來,每個州縣收購幾百上千石,影響就非常小了。

夏喜民思索片刻,問道:“陳大人,一定得去外州府購買嗎?去外州縣購糧運輸成本必然會高很多。慶川本地挪一挪,湊一湊,也能想辦法湊足兩萬貫錢的糧。”

夏喜民就只差直說慶川府不少大戶手中是有糧的了。

陳雲州明白他的意思。

但官府不能強制逼迫他們賣糧吧?而且若是將他們手中的糧食都耗光了,萬一慶川府遇上天災人禍戰亂之類的,需要糧食救急的時候從哪兒來?

糧食可是戰略資源,關乎國計民生,國家安全的重要戰略儲備物資。

糧食也是一種武器,其影響力不亞於核武,多少國家、朝廷的覆滅都是因為缺糧。

華夏就是因為建立了比較充裕的糧食儲備,所以在國際糧價大幅度波動,幾大糧商想做空華夏糧價時潰敗而退,從而保證了自身的糧食安全。

所以陳雲州未雨綢繆,也有這個打算。

他嚴肅地對夏喜民說:“對,從外州縣購買,若銀錢不夠我可加錢,運輸費用也由我出。夏員外,我們慶川府準備接納一部分橋州災民,這批糧食是給他們的。至於慶川府若是有多餘的糧食,官府會建平義倉收購一部分,保證糧價平穩。”

“若再遇自然災害,慶川也有抵抗這等風險的能力。”

平義倉就是古代的儲備糧倉,平時儲糧,等到災荒年間開倉放糧,救助百姓。

這本意是好的,但實際上很多州府的平義倉都是擺設,原因無他,沒錢,沒多少結餘的糧食。

朝廷現在稅賦頗重,自然災害也比較頻繁,有時候連上交的田賦都不夠,哪有糧建平義倉?

而且儲糧成本也很高,需要建設糧倉,安排人管理,還要經常翻曬,以免發黴。每過一兩年還要更替一遍倉中的儲備糧,這其中的損耗,人力成本等,加起來也要花不少錢。

沒錢的官府根本支不起這麽大的攤子。

但平義倉若是充裕,好處也是明顯的,至少百姓揭竿而起的現象會少很多。沒有動亂,對一州一縣絕大部分的普通百姓而言,就是很平靜很幸福的生活了。

夏喜民聽聞了陳雲州花巨資買糧的緣由,連忙起身拱手道:“大人高瞻遠矚,在下佩服,在下回去就組織糧商前往各地購糧,定不負大人所托。”

陳雲州拱手笑道:“那就有勞夏員外了。”

買糧的事不用操心後,陳雲州和陶建華商議重建平義倉的事。

原本的平義倉在慶川城城北,能容納一千石糧食左右。但一二十年沒怎麽儲糧了,無人管理,年久失修,倉庫已經很破舊了。

陳雲州踏過殘破的墻壁,走進倉房中,入目所及是大片的蛛網和雜亂的青草、構樹,完全沒法用了,只能推倒重建。

陳雲州退出倉房,帶著人在附近轉了一t圈,回頭對陶建華說:“陶大人,我準備建八個倉庫,一個儲量一千石左右,還要留出一片空地,以供糧食翻曬,平義倉舊址恐怕是不夠。”

陶建華有些吃驚:“要建這麽多嗎?”

陳雲州輕輕搖頭:“多嗎?即便儲滿,八千石糧食也只夠應急一段時間。十萬人,省著吃,一個月都很難。”

華夏數十億人,儲備的糧食可是能供這麽多人吃個一兩年的。

什麽叫糧食安全?這才是。

有這麽多糧食儲備,天災人禍又怎麽樣?

現代社會,每年全國都有部分地區受災,洪澇、幹旱、地震、海嘯、雪災不斷,並不比古代少。之所以沒造成古代這種易子而食的人倫悲劇,也沒造成大的社會動蕩在於充分的糧食儲備、迅捷的交通以及強大的調動能力,能夠及時救災。

災區中的百姓即便家園被毀,他們也不會絕望,不會擔憂自己和家人會被餓死。

他們有這個底氣,有這個信心,自然不會為了一塊餅幹大打出手,也不會趁亂犯奸做科,從而保障了社會的穩定。

社會穩定對普通人來說是最好的。

寧為太平犬,不為亂世人。

而糧倉就是給慶川人的一顆定心丸,有糧心不慌。

陶建華也明白這個道理,他環顧了四周一圈道:“大人,若要在此擴大平義倉,那得將附近的百姓搬遷走。其實這片地方本來就屬於糧倉重地,只是平義倉不再儲糧,官府也逐漸不再派衙役看守平義倉,才漸漸有許多人搬遷至此。”

陳雲州懂了,這就是等於非法建築,可以隨便拆的。

但法律之外尚有人情在,這些人到底都在此居住了一二十年。而且看這房子都很低矮,有些甚至是窩棚,若非無處可去,也不會在此落腳。

陳雲州說:“看看城中哪裏還有空地,讓他們搬過去吧,從我這邊走賬,每戶給二十貫錢當做拆了他們房屋的補償。若無可出去,為人老實沒有劣跡者也安排到莊子中,讓喬昆、劉春給他們找個活兒幹。”

“大人慈悲。”陶建華說。

陳雲州擺手:“總共也就二三十戶,頂多幾百貫錢,算不了什麽。”

比之重建平義倉的種種開銷,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。

建平義倉這事,陳雲州交給了陶建華去辦,他還有另外一事。

陳雲州去莊子上,單獨見了喬昆,並拿出了兩張圖紙給他:“找咱們莊子中擅木工的,按照圖紙打造紡織機和紡紗機。”

這兩幅圖是從《手工機械理論》這本書上所得,主要是改進紡織機和紡紗機。

陳雲州看完後就覺得這筆擁護值花得實在太值了,這完全可以讓紡織業進入工業時代。

現在的紡織機,用梭子織布的時候要用左右手來回拋接繩子,效率低容易傷到手,而且因為是反覆的重覆動作,一天重覆六七個時辰,從早忙到晚,註意力稍微不集中就可能出現錯誤。

而新式的織布機將梭子換成了飛梭,滑槽兩端裝上彈簧,再在梭子上弄個小輪子,使得梭子可以極快地來回穿行,從而大大提高織布機的效率,織出來的布質量也更好。

現有的紡紗機一次只能紡一根線,圖紙上的新式紡紗機將橫排變為直立,同上裝好幾個紗錠,用一個紡輪帶動,從而一次可紡織數根甚至數十根線。

喬昆家中母親和妹妹平日裏都會紡線織布。

平日裏他們全家穿的衣服,大多都是喬母所織的土布,若有多餘,偶爾還會拿到集市上賣了補貼家用。

不止他們家,鄉下很多婦人都如此,畢竟一家老小都要穿衣服,鄉下人哪有那個錢去買城裏的布。男耕女織,女人的紡織收入也是家庭收入的重要組成部分。

所以喬昆雖不會紡織,可也大致知道紡織的情況,看完圖紙後,他震驚得瞪大眼:“大人,這……若是用這種紡織機,那我娘一天可能織好幾匹布吧。”

現在他娘一天從早忙到晚上,也織不出一匹布。

陳雲州笑著點頭:“對,我將這兩張圖紙交給你。你安排莊子裏的工匠造出新式的紡紗機、織布機,越多越好,若是工匠不夠就對外招募木匠。機器上能用鐵代替的零件,都可用鐵或是鎢鋼代替,要做得結實耐用。”

“大人,咱們莫非是要建紡織工坊?”喬昆既驚又喜。

陳雲州含笑點頭:“沒錯。過陣子,橋州那邊會過來一批流民,男子可開礦、挖渠、修橋鋪路,再不濟也能開墾荒地,但女子天生體力弱於男性,這些活她們幹起來差一些。所以我準備招募一批寡婦進紡織工坊,咱們慶川的紡織業也該改進改進了。”

喬昆激動地說:“大人這主意甚好。工坊還是建在莊園嗎?”

莊園的地肯定不夠用了,好在北邊是樹林,還有發展的空間。陳雲州點頭:“對,這個事不著急。等橋州的災民過來了,讓他們將北邊的土地開墾出來建工坊。”

這樣也是給他們事情做。

除了要讓災民吃上飯,還得讓他們有活兒幹,男人開荒建房子,女人種菜織布,每個人都要安排到活計。

這人有飯吃,一旦閑下來就容易生事端,忙起來,反而沒那麽多問題。

“好,小的明白了,小的這段時間就是招募木工,盡可能多地制造紡紗機、織布機。”喬昆說道。

陳雲州點頭:“對,你負責此事,向鄭先生匯報。莊子上的賬目也給鄭先生,讓他過目。”

莊子上的賬目太覆雜了,陳雲州是沒時間去核查的,但長期不查賬,保不齊下面的人會生出什麽心思,所以這事最好還是交給鄭深去辦。

喬昆連忙點頭:“是,小的會將最近半年的賬目整理出來,交給鄭先生。”

陳雲州交代完事情,又逛了一圈莊子,摘了幾籃新鮮的西紅柿和辣椒。可惜玉米老了,掐下去硬邦邦的,不管是煮玉米還是烤玉米都不好吃了。

回到城中,陳雲州吩咐柯九:“將西紅柿和辣椒給陶大人他們各送一籃。”

慶川城中主要的官員都送了,至於夏喜民,去年給了他種子,他自己種了不少,就不用送了。

陳雲州只留了一籃子,回到後衙,讓廚房做了酸酸甜甜的西紅柿雞蛋湯,又做了白糖涼拌西紅柿,還有木耳涼拌黃瓜等開胃的小菜,然後派人去請了鄭深過來吃飯。

鄭深看到桌子紅紅綠綠的小菜就樂了:“還是大人深知我心,今天這桌子上都是我愛吃的。”

陳雲州笑道:“今天去了一趟莊子上,摘了些新鮮的蔬菜回來。天氣太熱了,就適合吃點酸甜開胃的。”

鄭深點頭:“確實很不錯,這個西紅柿真好吃,辣椒也好吃。”

兩人一邊吃飯一邊聊最近的公事,不知不覺就聊到了月上中天。

“大人近期要去河水縣吧?”鄭深放下筷子,問道。

陳雲州點頭:“是。吳炎已經走了半個月左右,前天派人送了一封信過來,他們那邊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,中秋節前後會將人送到河水縣。”

這段時間,陳雲州也讓人隨時註意著橋州的天氣。

前幾日,橋州烏雲密布,像是要下暴雨,可雲集結了半天,卻被一股大風給吹散了,最後零星撒了幾個雨點。

這導致橋州的旱情沒有絲毫緩解,還越來越嚴重,估計有些地方吃水都比較困難了。

陳雲州擔心吳炎送來的人太多,會發生暴、亂。

因為最近在展開秋收,家家戶戶都有不少糧食。

橋州的災民湧入,看到地裏的收獲,若是心生不平,動了什麽歪心思怎麽辦?

這些災民中大部分肯定都是很淳樸的百姓,但其中肯定也有不少好吃懶做、好逸惡勞的街溜子。

河水縣衙役只有一百多人,文玉龍看起來又是個文弱書生,陳雲州怕他鎮不住場子,所以打算親自去一趟。

鄭深倒不是特別擔心,畢竟去年他們有過接收流民的經驗。

“大人註意安全,如今天氣還很熱,大人註意防暑,保重身體。”

陳雲州笑著點頭:“我知道了,只是今年中秋節不能回來與鄭叔一道過了,我提前祝鄭叔中秋節快樂。”

陳雲州舉杯。

沒辦法,衙門裏就他們兩個外鄉人,而且還都是光棍,在這種合家團圓的日子,只能抱團取暖了,平日過什麽節日,他們倆都是一起的,整一桌酒菜,喝喝酒,聊聊天,還真不錯。

“正事要t緊,此等小事不足掛懷。”鄭深舉杯淺笑。

話是這麽說,但他比陳雲州還重視節日。

陳雲州坐上了馬車,前往河水縣的途中發現柯九手裏抱著個匣子,很寶貝的樣子,隨口問了一句:“你拿的是什麽?”

柯九眼珠子轉了轉。

陳雲州挑眉:“跟我有關?說實話。”

柯九只好打開匣子,裏面躺著兩個精美的月餅。

“鄭先生讓小的帶上,大後天便是中秋節了,他說中秋節不能不吃月餅,還說小的粗心,怕小的忘了,就提前讓人準備了。”

陳雲州目光落在月餅上許久才道:“知道了,蓋上吧,中秋節那天,咱們倆一人一個,你陪我過中秋,回頭你如實告訴鄭先生。”

“誒。”柯九歡歡喜喜地將盒子蓋上。

可惜這月餅終究還是沒能吃上。

因為半路上,陳雲州就遇到了文玉龍派來接他的衙役。

“小的見過陳大人。現在橋州那邊已經有災民過來了,文大人守在洪河邊,走不開,就讓小的來接大人。”

陳雲州挑了挑眉:“這麽快?這還沒到中秋呀。這樣,直接轉道去洪河,跟文大人匯合。”

“是,大人。”柯九領了命,指揮隊伍抄近道,不去縣城了,直接去洪河。

第二天,他們便趕到了洪河邊。

洪河旁邊的樹蔭下搭了不少帳篷,炊煙裊裊,人聲鼎沸。

馬車穿過雜亂的人群,總算在前方最大的帳篷外面找到了文玉龍。

文玉龍一看到車隊,立即撇下衙役迎了上前:“下官文玉龍見過陳大人。”

陳雲州下車:“文大人不必多禮。現在來了多少災民?”

文玉龍說:“回大人,目前有一千多名,還陸陸續續有災民從洪河對面過來,下官派了人在河邊候著。”

陳雲州點頭:“文大人辛苦了。這麽多人聚在洪河邊也不是辦法,安排人登記造冊,然後將人分批送去慶川吧。”

“好。”猶豫片刻,文玉龍說,“大人,下官發現了一個比較奇怪的現象,目前過來的一千多人,基本都是老弱婦孺,青壯年男丁特別少,這不合理。”

確實不合理。

逃荒環境惡劣,又吃不飽飯,很多老弱婦孺病殘這類身體素質比較差的,往往挺不過來,半路就死了,最終逃荒的人肯定是青壯年男丁最多。

可這次他們接收的卻絕大部分都是老弱婦孺。

陳雲州道:“你安排個人去災民中打聽打聽這是什麽情況。”

不一會兒消息就送回來了。

文玉龍氣得臉色鐵青:“大人,這都是那吳炎搞的鬼。據災民說,現在橋州凡是十五至四十歲的男子,每天都可去官府領半斤糧食,而且必須本人當面去領。”

有糧食可發,青壯年男丁當然不肯走了。

而這些沒糧可發的老弱婦孺,他又派人宣揚說慶川府會接納他們,給他們一口飯吃,然後派人引著他們到河水縣。

官府這麽說,百姓心底還是存疑的。

但青壯年男丁每日那半斤糧食,自己果腹都困難,自然是養不活一家老小的。最後很多百姓商議,一家拆開成兩隊,青壯年男丁留在橋州領糧,其餘的人則前往慶川尋求生路。

等災害過去,一家子再尋求機會團圓。

“他這是將沒什麽用的老弱婦孺甩給我們,讓我們給他養。這個吳炎,當初看他還不錯,沒料到竟是這種人。”文玉龍氣得磨牙,問道,“大人,咱們還要接收這些災民嗎?吳炎不義,咱們也可以不仁。”

兩地隔著洪河。

他們可以直接將河上的橋封了,這樣災民就過不來了,只能返回橋州,將這個爛攤子重新丟回給吳炎。

“收,為何不收?吳炎送多少來,咱們就收多少。”陳雲州不怒反笑,“我本來還擔心來太多災民,治安會出大問題,如今以老弱婦孺居多,倒是不擔心這一點了,從這點上來說,吳炎大人倒是對咱們不薄。”

文玉龍皺眉:“話是這樣說,可萬一送來的都是老弱婦孺,這如何安排,總不能咱們一直養著他們吧?”

陳雲州輕笑:“當然不用。即便是老弱婦孺,能在如此環境下,走到河水縣,也都是身體比較強壯的。”

“先讓他們吃上飯,然後安排大夫給他們做個簡單的檢查,按照身體素質將人分為幾類,青壯年男丁和身體強壯的婦女,可安排去修路挖礦。餘下的,身體最差的那一部分,安置到河水縣中養身體,其餘的派人統計一下他們各自的特長,然後送去慶川,鄭先生會安排人接收他們的。”

“另外,青壯年男丁帶著家屬的,將他們全家安排在一起。凡是有家庭的不要拆開,留在河水縣的,必須是孤寡或是孤兒,若有親人照顧的,通通不予留下。”

吳炎想的太簡單了。

人不是動物,只需要有口吃的就行。

人除了吃喝,還是社會性的動物,有感情的需求。

而家庭是人類感情最主要的來源,家庭也是維系社會穩定的重要紐帶。

一個青壯年男丁,有妻有子,有父有母,即便遇不平事,被羞辱,他也會有種種顧慮,不敢鋌而走險。可若是無父無母的單身漢,沖動行事的概率將比普通人大很多。

正所謂一人吃飽全家不餓,幹一票跑了就是。

而有了家人就意味著有了依靠,有了精神寄托,也有了軟肋。

所以陳雲州不打算拆散這些災民的任何家庭,相反,他還要盡可能地促成這些災民家庭的團聚,以此維護社會的穩定,避免出現動、亂。

但也要防止有人利用家中的老人孩子故意留在河水縣。

河水縣到底比較小,收留太多災民,負擔太重,若不能得到比較合理的安置,也容易出亂子。

陳雲州擔心文玉龍心裏還有氣,解釋道:“吳炎這是昏招。你別看他現在貌似將老弱婦孺都拋棄了,只留下了青壯年,似乎都是勞動力,非常有用,但留下的男人遠超女人,別的不提,單是婚嫁就是個大問題,只這一點他就平衡不了,橋州遲早會出亂子。”

文玉龍既覺痛快又有些擔憂:“大人,那這會不會波及到我們慶川?”

尤其是他們河水縣,可是跟橋州緊挨著的。

陳雲州彈了彈登記名冊:“你忘了這個是做什麽用的了?初步登記之後,後續再讓書吏按照縣將災民的信息重新梳理一遍,記錄好相關人等的去向,若有人尋來,讓他們自去尋找家人團聚,老父老母老婆孩子都在咱們這兒,還怕他們胡來不成?”

可不就是這個理。

文玉龍一掃先前的陰霾,臉上都掛上了興奮的笑容:“還是大人有遠見。這些人敢在橋州鬧事,可不敢在咱們慶川胡來。”

手裏有他們的家人,就等於掌握了他們的軟肋。

心情大好的文玉龍主動請纓:“大人,今年我們河水縣受災比較輕,應該有些餘糧,可分擔一部分災民。”

他的好意陳雲州領了:“可以,你挑一部分強壯的,青壯年男丁的家庭留個三分之一,我看北邊南邊都有樹林,就讓他們在這附近開荒,開的地都是他們的,免五年田賦,有了地,他們就可安心在河水縣紮根了。”

“以後若是有橋州的人過來鬧事,他們也可做證人,出來勸解對方效果也最好。不過這些人要打散安置,最多幾個家庭安置在一個村落,避免他們抱團滋事。”

文玉龍點頭:“大人這點子極好,這樣即便橋州發生動蕩,對咱們的影響也不大。”

陳雲州覺得文玉龍的擔憂有些多餘。

百姓是最老實不過的,只要有一口飯吃,餓不死,他們很多人都會逆來順受。

吳炎那半斤糧食吊著,那些青壯年男丁就很難齊心協力反抗官府。人心不齊就是一盤散沙,可能會出小的亂子,但應該不至於發生大規模的動蕩。

不過等這陣子幹旱過去,生存的危機解除,那些留在橋州的男丁恐怕會想方設法尋找他們的家人。

到時候才是他們慶川府表演的時候。

陳雲州要讓吳炎見識什麽叫做送幾搭一,最後毛都撈不著。

***

因為去年已經有過一次接收流民的經驗,這次又多是老弱婦孺,更為順從,臨時營地中都沒出現什麽亂子。

文玉龍按照陳雲州的吩咐,留災民吃一頓飯,稍作休息一晚,第二天便將人打散安置,開墾荒地的去開墾土地,要去慶川的就去慶川,總之不能在河邊逗留。

不過也有些吃飽了飯,惦記著還留在橋州的家人,不願意離開,就想在洪河邊守著。

但對這種t人,陳雲州可不慣著。

他下令,凡是不願聽從官府安排的,從哪兒來回哪兒去,全部送回橋州。

剛開始大家還沒將官府的這道命令太當回事,不少人都存著僥幸的心理,想著能拖一天是一天。

其中一個老婦人全家被安排去慶川,她不肯走,倒在地上打滾,哭鬧著說她兒子還沒來,她要在這等她兒子,死也要見她兒子一面。

而她的丈夫蹲在一旁,悶頭不吭聲也不勸。

老婦人自己撒潑還不夠,又拉兒媳和孫子孫女一起,又是下跪,又是哭的,弄得不少跟家人分開的災民都偷偷抹眼淚。

看到這種情況,文玉龍臉都黑了。

他記得昨晚陳雲州語重心長的話,“文大人,亂世當用重典,對於營地中一切違反規定的行為都必須嚴懲,再重都不為過。”

文玉龍狠下心,叫來幾個衙役:“將他們丟到洪河邊,再派人將這一家子全部記下來,畫像也貼在橋邊,以後不許他們再進河水縣一步。”

幾個人高馬大的衙役抓住這家人,丟回了橋州。他們再想過橋,迎接他們的是鋒利的大刀。

那老太婆帶著孫子在河的另一邊哭得那個淒慘,開始控訴文玉龍心腸黑,見死不救,要置他們一家於死地,見沒有效果,又開始磕頭求饒,再也不敢了之類的。

文玉龍可沒忘記這家人先前的撒潑,自是不予理會。

有了這家人的前車之鑒,其他災民都老實了,乖乖聽從官府的安排,很快就疏散了開來。

走了一批,很快又來一批,源源不斷。

洪河邊上始終保持著在幾千人的數量,有時候甚至上萬人,附近的地都被踩平了,樹木也被砍倒,建成了臨時營地,還是不夠住,只能老弱孩子睡帳篷,其他人就在外面湊合一晚上。

得虧是夏天,晚上氣溫也很高,不用擔心感冒。

如此過去十天,慶川府已經接收了共計八萬餘人,其中七萬多都是老弱婦孺,只有六千多名是青壯年男丁。這時候每天過來人也逐漸減少了,多的時候幾千名,少的時候只有幾百人。

文玉龍松了口氣:“估計快完了,等人數降到幾十人,咱們就可以撤了,只留兩個衙役在這守著為後面來的指路即可。”

十幾天下來,他黑了一圈,人也瘦了很多。

陳雲州比他要好點,但也瘦了一些,畢竟是荒郊野外,哪怕有帳篷晚上也休息不好。

揉了揉眉心,陳雲州說:“現在人少了,在橋上邊建一座鐵門吧,然後貼一張告示,等人少了,三四天放一次人,時間固定即可,沒必要一直安排人守著。”

他這也是擔心橋州的動蕩波及到河水縣。

因為造橋比較困難,橋州與河水縣相鄰的地段,總共只有三座大橋。

陳雲州命人將另外兩座暫時封了,張貼了相關的告示,只留了這一座通行,而且還建了大鐵門。

鐵門建好之後,每日來河水縣的人數已經下降到了幾百。

截至九月初,逃難到慶川的災民總計有九萬餘人,比陳雲州預料的要少,這都得歸功於吳炎。

他這發半斤糧給青壯年的做法,確實留住了一批青壯年,尤其是家裏男丁多的那種,一家子一天能領到兩三斤糧,煮點野菜糊糊,混著一家子也能勉強挨過去。

九月初八,河水縣總算是下雨了。

同樣的,橋州也迎來了久違的大雨。

大雨過後,樹林中野草野菜瘋漲,還有菌子、木耳等也大片地冒了出來,有了果腹的東西,也就不用擔心會餓死了。

於是橋州停止了發放糧食,讓百姓自己想辦法。

全家都還在橋州的百姓一面去采集菌子野菜之類的填飽肚子,一面趕緊挖地種些適合秋冬季節生長的蔬菜和糧食,為冬季儲備食物。

可那些父母妻兒都走了的青壯年回到空落落的家中,孤獨、寂寞、思念、後悔等種種情緒頓時湧上心頭。

早知道就讓他們別走的。

早知道就跟他們一起走的。

不少人都生出了去尋找家人的想法。

於是同村的,親戚之間,很多人結成了團隊,從家裏出發,準備去慶川將家裏人給找回來,全家團聚。

一個又一個的村落,不少男丁背著行囊,出發前往河水縣。

吳炎接到消息已經是六天後,他不可置信地問:“你說什麽?他們去哪兒了?”

“回大人,他們準備前往河水縣。”下面的人硬著頭皮說。

吳炎眉頭緊蹙:“這些個家夥,也不看看前陣子是誰想方設法接濟他們,才不至於讓他們餓死的。不行,準備一下,派人攔著他們,就說官府會為他們尋到家人的。另外,我寫一封信你派人加急送去慶川府,交給陳雲州,務必要快。”

五天後,陳雲州接到了吳炎的信,看完後頓時樂了。

他笑著將信遞給了文玉龍:“文大人看看。”

文玉龍接過信,看完之後是滿滿的不可思議:“這個吳炎當我們是什麽?他一句話,我們就幫他接收災民,養九萬多人,他再一句話我們就把人給他送回去?他當他是誰啊?”

太荒謬了,這種信他都好意思寫。

陳雲州慢悠悠地說:“他若心裏有數,當初送人來的時候也不會給我使這種花招了。他但凡篩選一下,家中有兩個以上青壯年男丁的,家裏多發一斤糧食,把青壯年少的家庭整個送來,也不至於弄成這樣。”

到時候好歹留下的是青壯年男丁多的家庭,而不是現在數萬尋老父老母妻兒子女的男人。

吳炎估計是看他太年輕,所以心裏不自覺地輕視他,說話做事才這麽理所應當。

陳雲州今天就好好給他上一課。

“安排人打開橋口的大鐵門,煮上一鍋熱氣騰騰的粥,再讓人在橋邊拉一條橫幅,寫上一行大字‘慶川官府幫你尋親’,再從災民中挑幾十個能說會道的,讓他們過橋去接引那些尋親的災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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